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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风丨烈烈青春(报告文学)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6-27 08:10:00    

晋察冀画报社成立初期三位领导人。右起:沙飞、罗光达、赵烈。 资料片

清明时节,春染山城,松柏苍翠。心怀崇敬之情漫步阜平县烈士陵园,柏香郁郁,肃穆幽静。在这静谧中,心情却澎湃激越起来,恍惚间,震撼心魄的炮火声轰然炸响,撕心裂肺的呐喊声在耳畔此起彼伏。抚摸着镌刻烈士英名的石碑,指尖感受着岁月留下的痕迹,一种信念,在心底油然而生:先烈安息,我辈自强!

当瞻仰“赵烈同志之墓”时,心痛至极,泪眼朦胧。虽在此已安葬八十多年,但年轻的烈士至今无亲人联系,不知何时能荣归故里、魂归家园?

广东中山与河北阜平,相隔两千多公里。赵烈这位理想坚定、才华横溢的岭南男儿,为了革命、为了抗战、为了新中国,跨越山河,辗转来到晋察冀抗日根据地;为了守护晋察冀画报社珍贵的底片、为了保护并肩战斗的亲密战友,他将热血忠魂留在了太行山深处、胭脂河畔的阜平县柏崖村,安息在了遥远的异地他乡。

肃立墓碑前,脑海中的赵烈,永远定格在照片中头戴军帽、目光如炬、阳光灿烂的青春模样。

热烈求学路

革命战争年代的有志青年,胸中都有一团烈焰在燃烧。赵烈亦然。

1920年,赵烈出生于广东省香山县(今中山市)。广州市知用中学高中毕业后,不满十八岁的他,怀揣革命理想,于1938年春,毅然离家北上,奔赴陕甘宁边区首府延安,开启了他短暂却无比光辉的革命生涯。

初到延安,赵烈与同样来自五湖四海的进步青年一样,顾不上水土不服的身体反应,便热情饱满、如饥似渴地一头扎进紧张而充实的学习中。其间,1938年夏,赵烈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中国摄影家协会资料室收藏的赵烈的两张毕业证书,真切记录了他在延安期间的学习历程。

一张是陕北公学毕业证书。清晰标明:“本校第三期第二十五队学员赵烈,学习期满,准予毕业,特发给毕业证明书。”时间“一九三八年八月”,盖有“陕北公学印”。更为珍贵的是,证书上贴有赵烈十八岁时的照片,神采奕奕,雄姿英发。

另一张是抗大毕业证书。清晰标明:“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第五期第一大队第三队学员赵烈,学习期满,经本校考察,学习成绩尚属合格,准予毕业,特发给毕业证书。”其上盖有“中国人民抗日军政大学印”,时间“一九三九年四月廿日”。

经过几年政治、军事、文化、劳动学习,被先进思想文化武装头脑的赵烈,精神抖擞,满怀抱负,渴望实现自己的理想。起初,他被分配到八路军总后勤部工作。但当时,党所领导的华北抗日武装正大力开辟与建设敌后抗日根据地,急需各种干部,赵烈便主动请缨,要求奔赴抗日最前线,到最艰苦的斗争环境里锻炼,为民族解放和革命事业献出自己的全部力量。

炽烈画报情

在抗战条件极为艰苦恶劣的晋察冀,创办一份精美、高端的画报,堪称奇迹,意义非凡。

1939年秋,经组织同意,赵烈与同学们一起长途跋涉,越过层层封锁线,来到晋察冀边区首府阜平,被分配在晋察冀军区政治部宣传部摄影科任摄影干事。从小到大连照相机都没碰过的赵烈,在战地摄影师沙飞的指导下,开始深入抗日前线、农村拍摄照片。

1940年4月4日,河北唐县,抗日儿童团在唱歌。 赵 烈摄

抗日烽火在晋察冀熊熊燃烧,连孩子也拿起刀枪,组成儿童团参加抗日。1940年4月4日,赵烈被派往河北唐县,采访“四四”儿童节儿童团检阅大会,并拍摄了一组永载中国红色摄影史册的珍贵影像资料——《我们是抗日小兵》。

透过一张张极具冲击力的黑白照片,可以还原当年情景。照片中,抗日“小女兵”剪了短发,穿着粗布衣衫,肩背背包和木刀,手持木枪,整齐列队,在两名儿童的指挥下,昂首挺胸,放声高歌;抗日“小男兵”均留着平头,端起木枪,身体后倾,眯眼瞄准,练习射击。还有的照片中,抗日小兵或挎着木枪,列队接受检阅;或手持木刀,扎着马步表演;还有一个男孩在同伴的簇拥下,展示边区青救会赠给模范儿童团的奖品和锦旗,上写“模范的小主人”……这些抗日小兵,明明还只是孩子,却不得不被卷入战争的洪流,让人心疼。但也正是这群勇敢坚毅的“小主人”,用稚嫩的肩膀扛起家国责任,他们的身影,是抗战胜利的希望之光,令人为之振奋鼓舞。

1943年,河北平山,军民一同插稻秧。 赵 烈摄

此外,赵烈的镜头还定格下诸多珍贵瞬间。他拍摄的《威武强大的炮兵》,展现了1940年八路军的强大阵容;《军队助民插秧》,以明媚光线、轻快影调勾勒田园景色,表现了1943年的军民关系。这些作品彰显了摄影的独特力量,更是他留给中国抗战史的红色经典。摄影史学家顾棣评价赵烈的作品:“既有雄浑刚毅之色,又着美好轻快之彩,形成自己的特色。”

赵烈在晋察冀的另一重要贡献,是协助沙飞举办摄影培训班、筹备创办《晋察冀画报》,并长期担任画报社政治指导员、党支部书记和摄影记者,直至牺牲。

1942年5月1日,晋察冀画报社在平山县碾盘沟成立,沙飞任主任,副主任罗光达、指导员赵烈成为沙飞得力的左膀右臂。在抗战全面爆发五周年之际,《晋察冀画报》创刊号出版,重磅木造纸印刷,封面封底彩版套印,文字说明中英文对照,照片一百五十幅,九十四页。这份画报被发到晋察冀及分区党政军机关,寄到延安和其他根据地等,并托外国友人带到国外。

在抗战条件极为艰苦恶劣的晋察冀,创办一份精美、高端的画报,堪称奇迹,意义非凡。正如晋察冀军区聂荣臻司令员在给画报创刊题词中所言:“它告诉了全国同胞,他们在敌后是如何的坚决英勇保卫着自己的祖国;同时也告诉了全世界的正义人士,他们在东方在如何的艰难困苦中抵抗着日本强盗!”正如赵烈在1942年8月28日刊发于《晋察冀日报》的《文化的鲜花》一文中所言:“它是从长期的斗争中创造出来,而又是能够真实的反映晋察冀的人们伟大斗争生活的史诗的刊物。”《晋察冀画报》做到了,沙飞、罗光达、赵烈等摄影战士们做到了!

可别认为赵烈作为擅做思想工作的指导员,就整天板着一副冷面孔,不易接近。据他当年的战友蔡尚雄回忆:“他这个人很活跃。能拍照,能写,又懂音乐,也爱参加体育活动,乒乓球打得很不错。总之,就是一个多才多艺的小伙儿。”据战友裴植回忆:“赵烈确实是个精神头儿十足的小伙儿。他劲头足,在他眼里,总有做不完的工作。他是很能干的青年干部,很有朝气,很有干劲,待人很随和,多才多艺。”

赵烈还是画报社里的音乐家。画报社社歌、画报社成立一周年纪念歌,都是由战友章文龙作词、赵烈谱曲的。“战斗啊!黎明冲破了黑暗,我们的歌声飘扬在太行山!”“大伙聚集在一起,大伙亲密像兄弟,新的来,旧的去,一年来,我们变得坚强而有力!”赵烈打着拍子,教战友们唱起自己写的歌,唱起《义勇军进行曲》《保卫黄河》《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这战斗的歌声,飘扬在画报社,飘扬在田野山间,飘扬在每一位战士心中!章文龙回忆:“跟着你的歌,我们多实在,多快乐,多有劲地生活着呵!”

据此,赵烈的形象便丰满、立体起来。在战友们心中、在所有后辈心中,他是如此的可信、可亲、可爱、可敬!

壮烈留青史

一本相册,两位烈士,血脉赓续,万千情怀。为了革命事业、为了抗战胜利,雷烨与赵烈的鲜血,流在了一处。

《晋察冀画报》的出版,开创了解放区摄影出版事业新局面,也让日本侵略者感到极大惶恐和不安。1943年秋,日军对我晋察冀展开疯狂“扫荡”,并将画报社当作军事目标进攻。自此,晋察冀画报社经历了自建社以来最艰苦、最壮烈的时期。

反“扫荡”之初,画报社成立了一个战斗小分队,下设四个战斗小组,沙飞亲自领导,赵烈协助工作,将几万张摄影底片分装在四个军用牛皮包里,分组分管,确保“人在底片在,人与底片共存亡”。小分队战斗隐蔽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花塔山上(阜平、灵寿两县交界),坚持三个月之久,敌人上山“搜剿”均一无所获。

反“扫荡”将近结束时,因日军扬言集中兵力“血洗”花塔山,画报社接军区命令,向山外转移。12月8日,沙飞、赵烈率领画报社部分同志,转移到阜平县下庄乡(今夏庄乡)柏崖村时,突遭日寇奔袭。

情况万分危急,战事异常残酷。9日凌晨,沙飞与警卫员赵银德一起各背两个牛皮包,向外突围,由赵烈率领小分队和工兵班担任掩护。

在与敌军经过激战后,赵烈本已经突围,可当他发现画报社还有几人未能脱险时,便奋不顾身返回村里援救战友,在胭脂河畔苍黑的岩石旁,他只身与敌军展开搏斗,终因寡不敌众倒在了这片浸染着热血的土地上。

赵烈倒下时,手里还握着一块包枪的红布。这抹鲜艳的红,是赵烈洒在岩石上、淌入胭脂河的殷红的热血,更是一名共产党员高高擎起的精神旗帜!

最终,沙飞、赵银德成功突围,几万张底片无一损毁。但画报社九位同志牺牲,四位同志负伤,七位同志被俘;为掩护其他同志突围的军区警卫连战士,几乎全部英勇战死……

硝烟散尽,战友们将画报社九烈士安葬在柏崖村一道靠山面河的山谷中。在掩埋赵烈的遗体时,从他的衣袋里找到一本血染的相册。这是1943年4月20日牺牲的晋察冀战地记者雷烨烈士那本珍贵的日记相册,赵烈把它接了过来,继续书写烈士未完的日记。里面有赵烈这样一篇坚定而深情的日记(节选):

“在这个册子上面,有你和暴敌遭遇决然自杀时所流下的血迹斑斑。当我每次翻开它,看到那已经变成紫黑色的血迹和铁夹上为血所浸蚀而生成的铁锈的时候,你那年青(轻)智慧的脸颊、沉毅而和蔼的神色、清晰而响亮的声音……都一一浮现在我底(的)眼前。

我抚摸着你那已经消失了温暖和热气的血迹,我便记起你所留给我的深刻的印象。

雷华(烨)同志!我就拿你这遗物作为对你不可磨灭的永恒的记忆底(的)纪念品罢!

一九四三年,八月”

一本相册,两位烈士,血脉赓续,万千情怀。为了革命事业、为了抗战胜利,雷烨与赵烈的鲜血,流在了一处。

战友们对赵烈的思念,像一条无尽的河,在黄昏的深谷里流淌。他们一支接一支地唱着赵烈教过他们的歌。

唱着,唱着,赵烈同战友们仿佛从遥远的山那边,从苍黑的岩石中间起身,抖去身上的泥土,带着光荣的伤疤,笑容满面地走回来……大家再度紧挽手臂,纵情地唱起胜利之歌,唱起新的战歌……

九烈士牺牲三周年之际,沙飞、章文龙等人代表画报社全体职工到柏崖为烈士扫墓。站在烈士墓前,他们立下铮铮誓言:“烈士们,你们的鲜血没有白流。我们一定要踏着你们的血迹,永远前进!”

先烈盼回乡

他们中,有的有名有姓,有的湮没于历史长河没有留下姓名……像赵烈这样的先烈们,安息于遥远的他乡,至今未能等来亲人的认领……

赵烈安息在阜平县柏崖村二十一年后的1964年,阜平县民政局联系到赵烈生前战友,将他的遗骸迁往位于阜平县城小派山半山腰的烈士陵园,并立了纪念碑。碑阳,六个金色正楷大字“赵烈同志之墓”,时间“一九六四年九月一日”。碑阴,镌刻《赵烈同志小传》。

1987年7月7日,原北京军区政治部印刷厂、中国照片档案馆以及原晋察冀画报社战友,联合在烈士陵园设立“英魂碑”,纪念画报社牺牲的战友,镌刻诗一首:“呜呼战友,民族精英,转战太行,功绩殊荣。为国捐躯,傲骨青松,心香共祭,千古垂名。”

2023年12月9日,河北省中共党史人物研究会副会长王律发起,组织石家庄、阜平有关人员,到烈士陵园举行“纪念赵烈牺牲八十周年祭扫烈士墓”活动。我有幸参加。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全面地了解赵烈。读完碑文,我们又朗诵故事和诗歌。最令人遗憾和痛惜的是,赵烈牺牲八十多年后,一直不知他的亲人在哪里。王律专门创作《代烈士亲人祭扫赵烈墓于其牺牲祭日》一首,并泣泪朗诵:“……中山有子,别其亲矣。有魂南望,嘅其万里。嘅其泣矣,何日之归列矣!”

我们在心底一遍遍呼喊:“赵烈,你的亲人在哪里?”经河北有关人士联系,2023年12月13日的《中山日报》第三版头条刊发《赵烈,您从中山哪里走向抗日战场?》一文,试图为这位英勇的烈士寻亲。我们期盼广东与河北两省、中山与阜平两地,共同为赵烈找到中山的亲属后人。可遗憾的是,由于时间久远、中山行政区划调整、广州知用中学学籍档案资料不足、赵烈的名字或为化名等原因,近两年过去,至今仍杳无音信,令人扼腕。

静坐在赵烈墓前台阶上,心情久久无法平静。生于北京、与赵烈一起牺牲的画报社总技师何重生,遗骸虽迁葬于距柏崖不远的赤瓦屋英魂墓陵园,但子女常来祭拜;生于浙江金华的雷烨,身世之谜虽在2001年才揭开,但终是值得欣慰;生于安徽合肥、同在“柏崖惨案”中牺牲的晋察冀军区锄奸部机要科科长张立,虽曾同样安葬于柏崖山谷中,但于2003年由其女儿余泽军迁往石家庄双凤山陵园……可至今赵烈烈士却一直无亲属认领联系。

在阜平,青山处处埋忠骨。全县二十二处烈士陵园或纪念地,安息着太多来自全国各地、在阜平战斗牺牲的烈士。他们中,有的有名有姓,有的湮没于历史长河没有留下姓名……像赵烈这样的先烈们,安息于遥远的他乡,至今未能等来亲人的认领……

但请先烈放心,我们后辈就是你们的亲人,每个清明、烈士纪念日,定会以最隆重的仪式,告慰英魂,代代相继,永志不忘!

默默走出陵园,细雨蒙蒙,似有赵烈等先烈们用“青春的目光”相送。不禁在心中默念:有你们指引方向,后辈前进的脚步,就永远不会停息。(张金刚)

感谢中共河北省委党史研究室大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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