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很大。天像是漏了,水连成线往下砸,砸在头盔上啪啪响。柏油路成了河,
水漫过我的脚踝。电动车轮胎压过去,带起浑浊的水花。车斗里的快递箱湿了一角,
硬纸板颜色变深。我要送的是一件代收货款的小件,价值一千二。收件人叫王金贵,
地址是富康小区三号楼一单元。单元门关着。我把车歪在楼洞口能稍微挡点雨的墙边。
锁好车,抱起那个半湿的箱子,按响了101的门铃。门禁通话器里滋滋响了几下,
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点含混。“谁啊?”“快递。”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水顺着下巴流进衣领,“王金贵先生吧?您的件,代收货款一千二。”“等着。
”声音干脆地断了。单元门没开。我抱着箱子,站在楼洞口。雨水被风吹进来,
斜着打在我的裤腿上,很快湿了一片,贴在皮肤上,冰凉。等了大概五分钟,
门禁通话器又响了。“外面雨大吧?”是王金贵的声音。“挺大的。”我回答,心里有点急。
“哦。”他又没声了。又过了三分钟,也许四分钟。单元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开了条缝。
一个男人走出来。他大概五十多岁,头发梳得很整齐,有点稀疏。穿着件深色的丝绸睡衣,
脚上是皮拖鞋。他手里拿着一把很大的黑伞,慢条斯理地撑开。伞面很大,
把他整个人都罩在里面,一点雨星也沾不到。他站在单元门里面,离我还有一步远,
隔着一道无形的雨帘。他上下打量着我,从头盔上的水珠,看到我湿透的工作服,
再看到我怀里那个半湿的箱子。“代收货款?”他问,语气不紧不慢。“对,一千二。
”我腾出一只手,从湿漉漉的裤子口袋里掏出公司的收款POS机。机器外壳也沾了水。
他像是没看见我递过去的机器,目光落在箱子上。“这东西…***吗?不会是假的吧?
”他慢悠悠地说。“我们是正规快递,只负责送,不保证里面的东西。”我耐着性子解释,
“您验货签收,有问题找卖家。”“嗯…”他拖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前倾,
似乎想看清箱子上模糊的标签,又像是纯粹在拖延时间。他稳稳地站在干燥的门洞里,
那把大黑伞把他护得严严实实。雨水在伞沿汇聚,滴落下来,在他脚边砸出小小的水花。
我站在门外,雨水顺着脖子往下灌,衣服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又冷又沉。“你走近点,
我看看单子。”他朝我抬了抬下巴。我往前走了一步,踩在单元门外湿滑的地砖上。
地砖被雨水泡久了,上面沾了一层***的苔藓。
我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抱着箱子和拿POS机上,脚下没留神。鞋底刚踩上去,猛地一滑。
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我下意识地想把箱子抱稳,手臂用力,整个人却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
箱子脱手飞了出去。我的另一只手里还死死抓着那个POS机,但另一只手本能地向后撑去,
想要稳住自己。手肘重重地磕在冰冷湿硬的地砖上,一阵钻心的疼。同时,
“啪嚓”一声脆响,从我裤子口袋里传出来。那声音很清晰,盖过了哗哗的雨声。我摔倒了。
**着地,震得尾椎骨发麻。箱子落在旁边的雨水里。王金贵站在门洞里,撑着大黑伞,
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甚至有点看戏的意味。他没有动,
没有要扶一把的意思,也没有去看那个掉在水里的箱子。我顾不上疼,也顾不上他,
赶紧去摸口袋。口袋里是硬的塑料碎片。我把手机掏出来。屏幕从右上角裂开,
蛛网般的裂纹一直延伸到左下角,整个屏幕都花了。按了按电源键,屏幕漆黑一片,
没有任何反应。手机摔坏了。雨水浇在碎裂的屏幕上。我坐在地上,浑身湿透,
手肘和**都疼,看着那个黑掉的屏幕,一股火猛地从脚底板烧到头顶。我抬头,
死死盯着门洞里那个撑着伞的男人。他依旧站在那里,像一尊冷漠的雕像。“哎呀,
”他终于开口了,语气里听不出丝毫歉意,反而有点轻飘飘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年轻人,
毛毛躁躁的。”他瞥了一眼水里的箱子,“这箱子都湿了,里面的东西不知道坏没坏。
我怎么签收?”他摇摇头,像是很惋惜。“算了算了,你拿回去吧。这单我不收了。”说完,
他不再看我,转身,慢悠悠地走回单元门里。那把大黑伞也跟着他消失在门后。
单元门“嘭”地一声关上了。雨还在下。我坐在冰冷的水里,手里攥着摔碎的手机,
看着那扇紧闭的门。雨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疼。箱子泡在旁边的水里,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手肘磕破的地方**辣地疼,混着冰冷的雨水。王金贵最后那句话在脑子里嗡嗡响。
“拿回去吧。这单我不收了。”怒火在胸口横冲直撞,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
这一趟白跑了,手机摔坏了,还淋成落汤鸡。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故意拖延!
因为他站在干地儿看我淋雨!因为他让我走近点!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太大,
牵扯到手肘的伤,疼得我吸了口冷气。我一把抓起泡在水里的快递箱。箱子吸饱了水,
沉甸甸的。我抱着它,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电动车旁。把它粗暴地塞回车斗。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脸颊、衣服不停地往下淌。跨上电动车,拧动钥匙。
车子发出嗡嗡的声音。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单元门。
门上的金属牌在雨水中闪着冷光:101。王金贵。我记住了。**2**第二天,
天放晴了。太阳很大,明晃晃地照着地面,水汽蒸腾起来,空气又闷又热。
我换了一身干爽的工作服,胳膊肘上破皮的地方涂了点碘酒,黄黄的,有点刺痛。
昨晚那股火气没下去,反而在胸口烧了一夜,越烧越旺。手机坏了,修一下要大几百,
等于昨天那一片区域都白跑了。王金贵那张撑着伞的脸,慢悠悠说话的样子,在我眼前晃。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那口气堵在心口,咽不下去。中午送完一片区,趁着午休时间,
我骑着电动车又去了富康小区。三号楼一单元楼下。我把车停在昨天那个位置。
楼洞口很干净,昨天摔跤留下的痕迹早就被雨水冲掉了。我没进单元门。围着楼慢慢转。
一楼带个小院。王金贵家101的院子,用黑色的铁栅栏围着,不高,能看清里面。
小院不大,铺着防腐木地板,靠墙放着几盆蔫了吧唧的花。院子一角,
放着一个挺大的绿色塑料垃圾桶。盖子盖着。就是它了。我左右看看。中午时分,
小区里人很少,只有远处树荫下坐着几个打盹的老头老太。我走到铁栅栏边,
双手抓住冰凉的铁条,脚下一蹬,很轻松就翻了进去。落地很轻,踩在防腐木地板上。
院子里很安静。那几盆花叶子发黄卷边。我走到那个绿色的塑料垃圾桶旁边。盖子有点紧,
我用力掀开。一股混杂着食物腐败和垃圾酸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冲得我皱了皱眉。
里面塞满了垃圾。
烂菜叶、鱼骨头、沾着油污的餐巾纸、用过的猫砂、揉成一团的快递包装袋……乱七八糟,
什么都有。苍蝇嗡嗡地飞着。我屏住呼吸,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一副干活用的线手套戴上。
顾不上脏,也顾不上臭,弯下腰,伸手就开始在里面翻找。指尖触碰到湿滑黏腻的东西,
胃里一阵翻腾。我咬着牙,把上面的垃圾一层层拨开。
餐巾纸团、鱼刺、发黑的香蕉皮……垃圾袋底下,似乎压着一些硬硬的纸片。
我扒拉开上面覆盖的湿漉漉的厨余,手指碰到了一叠装订起来的、边缘被脏水浸透的纸。
我用力把它抽了出来。是几页纸,用那种老式的铁夹子夹着,像是一个小本子。
纸页脏污不堪,沾着油渍、菜汤和不知名的污迹,边缘卷曲,散发着浓烈的馊臭味。
我顾不得这些,飞快地翻开。纸上的字迹是圆珠笔写的,黑色的,有些地方被水洇开了,
糊成一团,但大部分还能辨认清楚。我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
第一页顶端写着几个潦草的字:“老地方出货记”。下面是一条条记录:“3月5日,
茅香酒,6箱,老李头拿走,现金结清。”“3月12日,陈酿**,4箱,张老板,欠款。
”“3月18日,精品窖藏,10箱,刘总,转账。”……这些名字我一个都不认识。
但“茅香酒”、“陈酿**”、“精品窖藏”……这些字眼,让我心跳猛地加速。
这些都是市面上卖得死贵死贵的白酒牌子!王金贵在卖酒?从家里出货?我屏住呼吸,
继续往后翻。记录很杂,出货日期、酒的名字、数量、拿货人、结算方式。翻到后面几页,
字迹似乎更潦草了,记录也密集起来。突然,几行被划掉又重写的字跳进眼里:“4月1日,
特级原浆,8箱,赵经理。货不对,退3箱。妈的,下次注意包装!用老标!”“4月8日,
精品窖藏,5箱,吴老板。说味道冲,吵半天,退2箱。麻烦!”“4月15日,陈酿**,
12箱,老李头。催款!上次的还没结清!下次不给了!
”“货不对”、“味道冲”、“退”、“老标”……这些字眼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
我手指有点抖,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条记录是昨天的:“5月19日,茅香酒,2箱样品,
自提。款已收。”后面还潦草地画了个钩。茅香酒!昨天!自提!样品!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昨天那个代收货款的快递!一千二!两箱样品?茅香酒两箱样品只卖一千二?
这价格连一瓶真酒都买不到!王金贵在卖假酒!而且就在他家里出货!昨天那个湿透的箱子,
他看都没看就说不要了,因为那只是“样品”?或者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怕我看出什么?
一股混杂着狂喜和愤怒的热流冲上头顶。狂喜是因为我找到了!愤怒是因为这个王金贵,
果然是个黑心肠的骗子!我小心翼翼地把那几页散发着恶臭的纸叠好,紧紧攥在手心,
纸页边缘的脏水沾湿了我的手套。这就是证据!铁证!他跑不掉了!
我飞快地把垃圾桶盖子盖回去,尽量恢复原样。然后走到铁栅栏边,利落地翻了出去。
重新踩在小区的地面上,阳光刺眼。我摊开手掌,看着那几页污秽不堪的纸,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几乎要撞出来。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咸又涩。
王金贵,你等着。**3**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工商局那栋灰色大楼的玻璃幕墙上,
反着光,有点晃眼。我站在马路对面的树荫下,
手里捏着手机——刚花三百块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旧货。屏幕有点划痕,但还能用。
我刚刚用它在网上查了市工商局稽查大队的举报电话。手指有点抖,不是因为害怕,
是因为激动。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号码。听筒里传来嘟嘟的接通音。“喂,
市工商稽查。”一个没什么起伏的男声响起。“我要举报!”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点发干,
“富康小区三号楼一单元101,王金贵!他在家里卖假酒!高档白酒!我有证据!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声音严肃起来:“卖假酒?你确定?什么证据?”“确定!
我翻…我无意中看到了他的出货账本!就扔他家垃圾桶里!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卖的什么酒,
卖给谁了!有‘茅香酒’、‘陈酿**’这些牌子!价格低得离谱!还有退货记录,
写着‘货不对’、‘味道冲’!肯定是假的!”我语速很快,生怕对方不信。“账本?
实物证据呢?在你手上吗?”“在!就在我手上!脏…有点脏,但是字迹很清楚!”“好,
你听着。”那边的语速也加快了,“富康小区三号楼一单元101,王金贵,
涉嫌销售假冒伪劣白酒。你带着证据,立刻到富康小区门口等着!
我们马上组织人手过去突击检查!保持电话畅通!”“好!我就在小区附近!马上过去!
”我飞快地答应,挂了电话。成了!我用力握了握拳,手心全是汗,
那几页纸被我捏得更皱了。我跳上电动车,拧紧油门,朝着富康小区冲去。
风呼呼地刮过耳朵,心跳得像擂鼓。赶到富康小区门口时,时间刚好。
两辆车身印着“市场监督管理”的白色执法车,还有一辆普通的黑色轿车,
正停在小区入口处。几个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的人从车上下来,个个表情严肃。
其中一个领头的,四十多岁,国字脸,手里拿着对讲机。我赶紧跑过去,
把电动车往旁边一扔。“是我!举报人!”我喘着气,
把手里那几页皱巴巴、脏兮兮的纸递过去,“证据!账本!”国字脸队长皱着眉接过去,
没嫌弃脏,迅速翻看。他看得很仔细,眉头越拧越紧。旁边的队员也凑过来看。
“记录很详细。”国字脸队长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了我一眼,“带路!101!”“这边!
”我立刻转身,带着他们快步走进小区,直奔三号楼一单元。单元门关着。一个队员上前,
用力按响了101的门铃。“谁啊?”门禁里传来王金贵的声音,还是慢悠悠的。
“工商执法!开门!”国字脸队长对着通话器,声音洪亮威严。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我们一行人快步走进去。王金贵已经站在他家门口。
他还是穿着那身深色丝绸睡衣,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点茫然。看到我时,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工商同志?这是…怎么回事?”他问,语气很无辜。
“王金贵?有人举报你涉嫌销售假冒伪劣白酒。”国字脸队长亮了一下证件,语气不容置疑,
“我们依法对你的住所进行检查。请配合。”“假酒?”王金贵瞪大了眼睛,
一脸被冤枉的震惊,“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王金贵做点小生意,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
这谁乱举报啊?”他目光扫过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有没有问题,检查了才知道。
”队长不再废话,一挥手,“搜!重点是仓库、储物间!”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
王金贵家装修得不错,客厅宽敞明亮。队员们分头行动,推开各个房间的门。
书房、卧室、厨房、卫生间……都看了。没有发现成箱的酒。“储藏室在哪?
”队长盯着王金贵问。“呃…在…在那边。”王金贵指了指客厅旁边一扇不起眼的小门。
一个队员上前,拧开门。里面是个几平米的小房间,堆着些杂物。靠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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